北上之路很无聊。
此时开春,正是千里莺啼绿映红,水村山郭酒旗风之时。
但大军北上,沿途都是人烟稀疏,千里无人人烟。
听说大军要来,多数百姓早就逃亡,只剩下许多老弱。在他们眼中,军队没什么不同,北汉兵可怕,契丹兵可怕,没见过的周朝兵也可怕。
五代十国乱世就是如此,反正就是杀来杀去,最苦的是百姓,兵祸连年不绝,天下不得安宁,大军所过搜刮军粮,军纪不好的还有奸淫掳掠的烂事,甚至有的军阀搜不到粮就以百姓充粮。
所以如今天下,谁都怕兵,一听说要打仗,沿途能跑的都跑了,剩下的要么心灰意冷不想跑,活够了,要么就是跑不了的伤残之人。
经昨日一战之后,史从云和他率领的是三百多人被安排在右厢士兵队伍最后方,说让他们休整,其实就是护犊子。
别人管不了,但对于手下三百人,史从云不断约束,不许他们做出什么出格之事。
好在周军纪律比他想象中好,没发生大事,这或许得益于前任皇帝郭威的整顿。
........
第二天一早,他们已经看不到泽州城。
大军继续北上,路还很长。
往北亦然,情况并未好转,沿路只要有村庄屋舍的地方,独余空荡屋舍与目光浑浊无力再逃的老人。
太阳初升,山西之山美得迷人,不同南方山的清奇秀丽,不同漠北山的苍凉悲戚,更显雄浑巍峨,光是看就会令人胸中豪情万丈,仿佛能从羔羊变成猛虎。
史从云曾走遍大江南北,见过五湖四海,对于脚下的土地,有独特的情感。
正走着,向训不知何时牵马过来,笑呵呵道:“云哥儿,昨日某可在官家面前为你美言了一句,你记得谢我。”
史从云见聊天的来了,也很高兴,他早已感觉脚快走断了,聊天吹牛能分散注意,缓解疲劳。
“多谢向特使,我现在便谢了。”史从云装傻。
向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“哈哈哈,好个滑头小儿,可一点不似你爹。”
“要是像我爹,那天我说不定就死在泽州城外了。”史从云吐槽,要不是他怕死,早就真的死了。
向训笑道:“你倒是实在,那为何要冲锋陷阵,身先士卒。”
“形势所迫,我爹是主将,他才能稳定军心,我死好过他死......”史从云叹口气,他其实还有想法,他怕没了史彦超,大娘小娘要怎么办,一家人依靠什么过日子,十有八九会被新权贵霸占,或家道中落,活得无比艰难。
向训久久无言,“是个孝子,只愿此战你能无恙。”
“谢大人吉言。”他拱拱手。
“云哥儿对此战有什么看法?”
“能有什么看法,之前击破贼兵还是凭向大人请教,我可没多少沙场厮杀的经验,非要我说就是纸上谈兵了,上个纸上谈兵的就死在前面高平(赵括),我怕步后尘。”史从云摆手拒绝。
“哈哈哈哈.......”向训抚须大笑,“真是个有趣小子!”
........
一路辛苦走到旭日高升时,前方突然传来喊杀声,众人纷纷向前张望,队伍有些混乱起来,随即停下。
史从云上马向前张望,什么也没看见。
不过混乱并没持续多久,短短几刻钟后,就有传令兵激动的从前方往回跑,嘴里喊着“大胜,前锋大胜”之类的话。
很快,确切的消息从前面口耳相传回来。
最前面的龙捷军前锋遭遇北汉前锋,随后直接冲杀,取得胜利,斩首四百余级!
全军高呼,士气大振。
很快,后方也传来消息,官家听闻后大悦,号令大军乘胜追击。
史从云好奇往后看了一眼,虽能听到官家的消息,隐约见过几次后方官家的鸾纛,可从没见过人,远远的都没见过。
接着,军令逐层下来,大军加快行军速度往北追赶。
周围地势越来越开阔,两边山峦不断远离后退,快到中午时,他们到达一个叫巴公原的地方,前方军队速度慢了下来。
来回穿梭的传令兵大幅增加,显然是出大事了!
还来不及喘口气歇息,第一军打出旗语,让所有人着甲上马。
众人连忙着甲,随后爬上马背,缓缓向前运动,史从云坐在马背上远远看去,随着不断向前,众多招展旗帜随马蹄声向后退去,视野逐渐开阔起来。
慢慢的,他看到北面远处原野上,有一条黑色长线正东西拉开,延绵大约五六里地。
众多旗帜林立飘摇,斜向日光,在旷野天穹之下拉出长长的漆黑阴影,如若棕黄平原上的滔天恶浪,横贯东西,光看着就令人心中发颤。
那远处长长的黑线是北汉和辽国主力大军正在列阵展开!
传令兵来回奔走穿梭于军阵中间,层层下达命令,后面大军陆续到达,随后匆忙以他们龙捷军为中心,向两翼展开阵型,顿时黄沙飞扬,号令嘈杂,马蹄震天。
史从云大口呼吸空气,已经明白过来此时形势。
他们追得太快,一头撞上敌军主力了!
大会战来的如此突然,一场两国主力的碰撞短短几刻钟内变得难以逆转,情况的变化让许多人都有些懵,只有沙场老将和老兵没有那么多惊诧,战场总是千变万化,战事总是难以预料,来的突然,来的必然。
此时河阳节度使刘词的后军还没赶到。
对方也不是早有准备,亦是遭遇,同样还在展开大军阵型。
于是,双方默契的没有率先发起攻击,而是距离两里左右,在平坦的巴公原快速阵列展开。
史从云被老爹安排到龙捷军末尾后队。
己方大军阵型看不不到全貌,东西阵线太长,史从云骑在马上只能看到前方旗帜。
大约判断出周军总体阵型。周军东西列阵,史彦超和向训率领的精锐骑兵居大军之中。
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、步军都指挥使何徽撒率军居东面,在大军之右。
义成节度使白重赞、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率军居西面,在大军之左面。
前方北汉和辽国联军声势浩大,战线长度远超过他们。
为不被侧翼包抄,各都指挥使只能不断下令把后方的士兵往前调,以牺牲纵深拓宽战线。
慢慢的中军阵列也越发稀薄,后方的史从云所部不断往前移动,很快到了第四列。
对面声势浩大,人数众多,巍然之势若泰山压顶。
史从云反而没之前那么紧张,因为他知道这场他们稳赢!
.......
巴公原是一片辽阔旷野,只有远处的北汉军侧后是一座耸立的小山。
地面草木新发,枯枝败叶还未在春风中消弭腐败,两军阵前,如一张棕色毛绒地毯铺开左右大地,零星碎石宛若斑驳图纹绣洒其中。
此地山清水秀是风水宝地,埋骨于此也能夜枕青山,安然入眠吧,存亡关头,史从云突然有些恍惚,似乎生死也变得诗意起来。
才到脚踝之新绿刚崭露头角,藏在遍野枯色中,古今来被无数尸骸滋养的土地,如今再次成为决定两国命运的战场。
如同命中注定一般,天下大势,又一次选择在此地揭开她的血色面纱。
如此,也不知是上苍对这片土地的垂爱,还是永世的恶毒诅咒。
两刻钟(半个小时)后,两军大阵展开完毕,列阵完成。
双方大阵开始不断试探接近,史从云逐渐不安起来,两军接近到一里左右,他才看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,对北汉和辽国大军有直观的概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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